初次到藝術家Patrick Neu家，看他當時創作的所有作品，在許多大型的水晶櫥櫃與水晶杯裡，窺見隱藏在幽暗煙灰裡極細的筆觸，描繪歷代東西方知名的繪畫作品，還有用輕薄的羽翼編織出的翎衫，整理地相當素淨的環境，讓人直覺創作者纖細且善感的一面。再次造訪是為他這新作鳶尾花系列，在當下像是看見一些情感與愛慕如出土般被挖掘出來，同時也聯想到黛玉葬花的畫面。

 

在中國著名的章回小說《紅樓夢》裡，林黛玉不僅生性善感，還特別憐惜花卉。農曆「花朝節」出生的她，在春暖花開的三月，看見被賈寶玉搖落紛飛的桃花在池水飄蕩，感到污穢，覺得花落之後應埋在土裡最乾淨。憐花暗示自身的虛弱與對愛情的憧憬，惜花則比喻尊重青春與生命。

 

花開花落是自然規律，誰也無法改變。花綻放的美麗，凋零的悲傷，這本是常情。但是，黛玉認為這樣的美麗還不如沒有的好，因為它的消逝反而給人增添憂傷。黛玉直透生命本質的淒美和對美的獨特感受，為美的消逝作了註腳。藝術創作者在動筆之前的觀察跟當時感動的初衷最是美麗。

 

就鳶尾花本身來說，在歐洲一般認為她是象徵光明的自由。白色鳶尾代表純真；藍色鳶尾是讚賞對方典雅大方或暗中仰慕，也代表著宿命中的游離和精緻美麗卻易碎、易逝的激情；紫色鳶尾則蘊涵著愛意、吉祥與信仰者的幸福。

 

而梵谷在療養院所創作的第一張鳶尾花，在灰綠色調裡的一大片寶藍，以及在強風動態下唯一挺立的那朵純白鳶尾花，有著救贖的寓意跟情緒的出口；而他後來再創作的《瓶中的鳶尾花》，四處擴張的枝枒卻是傳達他對南方的想念。

 

個人認為Patrick此次的題材選擇，是對於情愛的心焦情苦和愛戀的失落緬懷，表現於花的百態，時而含苞待放，時而盛開、枯萎或凋謝。裁選出一個個動人的瞬間，各自獨立卻也是一連串生命的展現。

 

而對於靜物畫的說法Still life（仍然活著），Nature morte（自然死亡），在英法文之間則呈現出兩種迴異的觀點，也是種生死觀的延續。在東方思想中的「一花一世界」指出，在微觀與宏觀的轉換間，一朵花就是一個宇宙。以微觀的方式賞花，遊走在花的紋理間就像看見山川的起伏，而此次Patrick鳶尾花水彩畫作的層次，猶如地表景色般變化萬千，留白的造境也自成一格，它讓花本身的姿態凸顯，像是出土文物般的讓人細細欣賞。

 

花的一生消逝於瞬間，但在繪畫創作裡時間彷彿就此停格，生命不再如常流轉，而是脫離輪迴得到另一永恆的可能。然而創作是一種的靈光乍現，看畫賞花的同時，透過這樣的定格，讓人觸發更深層的體悟，也不枉黛玉在葬花之前，曾經流下了多少眼淚。

 

曾啟明，二Ｏ一七年九月